小魚的露台

＜飛小魚/圖與文＞

2003年12月15日，拍攝於宜蘭．冬山河。

白鴨媽媽望著鴨群的背影，在心裡喃喃自語著：

『孩子，飛吧！就盡情地展翅高飛，無論你飛得多高、多遠，我都會在你的背影，默默守候著。』


這是我長大後離開家，一個人獨自負笈北上打拚之後，唯一一次帶爸媽出去旅行。剛好手上有兩張宜蘭礁溪溫泉旅館券，剛好爸媽來台北探望外婆，我休了年假，跟他們搭火車去宜蘭玩，所留下的紀念。

還記得那回爸媽笑得好燦爛，好開心。天空好藍，風景好美。可這樣的畫面，竟然如此稀少，少到讓老爸一直感嘆『別人的女兒都會帶爸爸出國哪！』為什麼我只會一逕地往外飛，卻吝於再為他們多製造一些共同的回憶呢？

而那回，也是跟媽媽這輩子最後一次，兩天一夜的出遊了。
重新翻閱照片，看到媽媽燦爛如花的笑臉，我不敢再多看，怕會淹大水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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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次，在男生部（那間昂貴的私立學校裡，有著一道柏林圍牆，把男女生分別「框」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。現在，柏林圍牆早就倒塌了，就連女中也會招收男學生，壁壘分明的「戒嚴時期」已經成為歷史）就讀的哥哥回家後，受不了同學對於他那位當班長、頗有知名度的妹妹的頻頻打探，回家後終於忍不住向老爸「告狀」。老爸竟然不分青紅皂白，完全相信哥哥的片面之詞，硬是幫我叩上了一個「不守規矩，跑到男生部打籃球」的罪名，結果又是遭到了一頓毐打，這我囤積在心裡的恨意，更加濃烈。

既然連莫虛有的事都可以編派得出來，那，為什麼還要當個循規蹈矩的好學生呢？於是，我開始偷偷地跟男同學「有所往來」─不過在那麼保守的時代，所謂的往來，充其量也就是在學校附近的小吃店吃吃冰、說說話而已。不過對於那所校規非常嚴格，男女生部猶如楚河漢界、不相往來的天主教學校，也算是，叛逆行徑的代表了！

「是你們逼我的」，我心裡冷冷地如是想，不理會爸媽，也跟乖乖牌的哥哥、姊姊劃下一道深深的鴻溝，我執意且一意孤行地做著，在他們的尺度裡所不能容許的事。

那時的我，心裡頭，只有怨恨，我把自己封閉起來，拒絕跟家人，對話。


一直到我上了大學，老爸突然來個360度的大轉變。

他不再限制我的一切活動，最不可思議的是，不會再對那些試圖接近他女兒的男生採取"非常手段"。天曉得老爸當時的手段有多"激烈"，只要有男生膽敢寫情書或是冒然打電話到家裡找我們姊妹倆，下場肯定非常之淒慘，被老爸痛罵一頓不打緊，他還會揚言要打電話去學校跟老師們"告狀"，而且是，說到做到。

然而面對著即將上大學的女兒，老爸這時候卻搖身一變，儼然成為一個戀愛專家，開始"指導"我要如何引起男同學的注意。

他會很三八地抱著小鍋子假裝是抱著書本，然後用「一直線」的方式告訴我說：『阿妹，妳到了學校後，記得要這樣走路喔！這樣才有女人味，才會有氣質，才會有男人來追妳啦！』這時的老爸，己經完全看不到先前那種暴躁易怒的模樣，我所熟悉的那個可愛的搞笑老爸，又回來了。

在我青澀歲月的那段晦暗日子裡對老爸的怨與恨，也一點一滴地，在他愈來愈可愛（其實老爸天才的個性始終沒變，只是被繁忙的工作壓力纏身，才會逼出他潛伏在體內的暴躁因子，也因此讓我忘了他原本就純真良善的本性）的搞笑風格下，逐漸地，消失。

記得2002年回家過農曆年時，日本JET電視台正在播放著【千金女的敗家傳說】特輯，介紹一些日本富可敵國的千金女的豪宅與生活。看電視向來不太認真、卻又喜歡在一旁湊熱鬧，明明是頻頻打瞌睡了、卻堅持要坐在他專屬的位子上，三不五時還會發問來顯示「認真」的老爸，這時也坐在一旁跟著我們一起觀看。

鏡頭裡頭那位擁有億萬身價的千金小姐，悠雅舒適地在自己的別墅裡，正在享受著SPA的樂趣。正當大夥兒為了那個富家女如此極盡奢華、精緻的家居SPA而羨慕不已時，老爸突然開口了：『嘎！她死掉了？！』差點沒讓我把剛喝下去的那口茶給噴了出來。

好個SPP的老爸，在壓根不曉得什麼是SPA、什麼是美容與保養、什麼是精油按摩的情況下，竟然把趴著閉目養神的高級享受看成是「死掉了」，哇哩咧~~~~

不過說他SPP，他可是時髦得很，超級熱衷於出國旅遊，退休以後更是樂此不疲，而且他最大的樂趣在於，踩過國家數目字的增加，所以最好的旅遊方式就是，參加那種15天可以走17個國家的旅遊團。不過這幾年老爸似乎也開始興起單國旅遊了，他最常感嘆的是，某某人的女兒帶爸爸去哪裡玩耍，只有我家阿妹一天到晚飛來飛去，『爸爸好羨慕喔！』這是我每回打電話回家告知又要去哪裡旅行時，老爸就會像跳針的唱片，或者是鸚鵡一樣，不斷重覆說著這句話。

為了能夠到處去旅行，直到現在，老爸還是很勤快地猛K英文，每天一大早6:30分就準時坐在家視機前，煞有其事地學起英文來，而且整天抱著一本英語會話唸個不停；看到擔任高中英文老師的姊姊，老爸忍不住就想露兩手英文，總是問一些讓我們噴飯的會話來。

如果我們姊妹倆笑他的英文差，他可是會很得意地告訴妳說：『想當年，妳們阿爸可是受邀參加過中華民國教授訪問團去了美國45天，還獲頒一張美國XX城市的榮譽公民證書哩！』

除了這個「榮譽榜」之外，老爸還有一件津津樂道的大事紀，那就是，教了43年的書，北上接受總統親自頒獎接受表揚。雖然那年剛好適逢921大地震，這件事就給擱了下來；直到翌年，或許是基於某種政治因素考量吧！老爸終究還是領到了他把一生奉獻給教育界之後，所換得來的那一張獎狀。

只是開心北上來領獎的老爸，在唯一一個離開南部的寶貝小女兒台北的家住上一晚時，仍然忍不住，幫我把很久沒拖的地板，給徹底擦乾淨了。直到現在，老爸仍不厭其煩碎碎唸個不停，『阿妹呀！家裡要整理乾淨，不要的東西就要丟掉，兔得推得滿屋子都是，五年、十年也不會用啦。』如果跟老爸一樣糊塗，連我那雙心愛的寶貝鞋子及整套慢跑服都可以丟掉的話，那我的屋子就不會有那些稚積如山的歲月痕跡了。

（待續中…）







＜飛小魚2003/3/3初稿，2009/2/7「再版」時的內心話＞

昨晚，接到老爸的電話，我的手機螢幕顯示的卻是mother。沒錯，這原本是媽媽的手機，她走了之後，老爸就改用這個號號，而我，不曉得為什麼就是不肯重新編輯修改，或許下意識裡還想留著媽媽的痕跡，提醒自己就把跟媽媽的對話，改成跟老爸說吧！

雖然他們是那麼不同，媽媽會記得我身邊的好朋友，徹底融入我的生活裡；老爸，卻老是張冠李戴，永遠搞不清楚誰是誰。最拿他沒輙的是，每回跟他說我去跑步，他又會叨唸著說，『會把膝蓋跑壞掉啦，到時候老了就知道。』我就會『爸~~~~』把音調提高而且尾音拉得很長，然後又把超馬美女姊姊拿出來說了一遍，說人家是如何健康、美麗、充滿活力，而且看起來是多麼年輕；接著又"補上一槍"，啊你沒在跑步也沒爬山，其他人也都沒有運動的習慣，膝蓋還不是一樣壞掉？說著說著，老爸終於「理解」跑步其實沒那麼"危險"。可是下回，他又忘了，這樣的對話內容就又再重覆一次，也許這是我們之間交談的模式，我想。

老爸跟著當校長的姊夫的寒假旅遊活動，昨晚抵達宜蘭明池，他在電話那頭開心地說今晚住在小木屋裡。幸好孝順的姊夫跟姊姊開始帶著老爸一起國內旅遊，就算膝蓋不好能走的地方有限，有些得經過長途跋涉過後才能看得到的美麗風景，他可能無緣欣賞（例如，去年暑假的司馬庫斯），但是他終於可以跟別人炫耀，『我女兒帶我出來玩喔！』這才是他最開心的事。


有些話，或許我永遠也沒開口對老爸說。
有些話，我只能在這裡，透過我所熟悉的文字，對老爸說。
可為什麼，我不能像電影或電視演的一樣，給老爸一個撒嬌的擁抱呢？


我的天才老爸(上)
我的天才老爸(下)